三伏天,却是接二连三的滂沱大雨。黑压压的天幕,湿漉漉的心情,泥泞的路面和瓦脊,灰蒙蒙的远方……一切,在今年的夏天,似乎好久不曾清朗过。朋友发来一组照片,清一色的火红,清一色的灿烂,绿油油的叶子在亦真亦幻的阳光间跃动。我似乎多年没看到过那么大面积的如火如荼的璀璨了,不禁对这一种花产生了好奇。好友说,这是火星花,别名雄黄兰,又名观音兰,因为成片成片地开放在观音寺旁吾者水库畔,她觉得把它唤作“观音兰”更为合适。于是接连几天,我都看见微信朋友圈里火星花闪闪烁烁的美艳身影,后来一个驴友终于按捺不住,大手笔地航拍了整整五六分钟红红火火、大气磅礴的火星花视频,让大家足足过了一把眼瘾。我在百度上查了有关火星花的知识,这种美艳的花既耐暑也耐寒,而且不娇作极容易养活,我不禁被她旺盛的生命力深深折服。
听说火星花快开败了。我要乘她花期未尽前去看看她,去感受那种强烈的生命气息,去倾听那种热情奔放、昂扬向上、不顾一切倾情焚烧的花语。我不允许自己在她轰轰烈烈释放过、战斗过,一切归于平静萧寂时,才无限惆怅地感叹其悲壮。天知道,此时的我多么羸弱,多么潮湿,多么晦暗,多么需要接受如此强烈的艳阳光照和如此自由不羁的色彩的洗礼!
这个盛夏,由于长期的休息不够和睡眠不足,或者还有许多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主客观因素,接二连三的烦心事使我终于强撑不住病倒了,而且一病就是个把月。生病期间,整天大脑昏昏沉沉,感觉六神无主,浑浑噩噩的。虽然用意念鼓励自己要打起精神来,可还是无精打采,双脚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软绵绵的,毫无踏实感。尤其是一度意志消沉,总感觉生无可恋,这让曾自诩“要用坚定的信念,丈量生命的长度”的我也被自己的消极颓唐吓了一跳。在生病这段日子,我蓦然想起前两个月我才跟一个患了脑癌、肺癌的病人说起“要勇敢坚强,只要精神支柱不倒,病魔都会被你吓退……”之类的言语,感觉似乎还在自己耳边萦绕的话语是那么不真实,虽然劝诫的时候语气是那么诚挚,用心是那么纯良,现在想来却也觉得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突然发现很多事情,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确实不能一厢情愿地用“感同身受”这个词来形容。
这段日子里,我似乎有了好多的感悟,开始对自己即将步入四十岁的人生重新规划,开始笃信“大道至简”的名言,从物质上到精神上、从思想上到行动上都开始为自己“做减法”。也特别害怕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沉沦和颓废,我会强迫自己去感悟那些坚韧不屈、百折不挠的精神。想到英国著名物理学家和宇宙学家ALS患者霍金全身瘫痪,不能发音,仍然一生致力于科学研究,直到76岁逝世。想到美国当代作家海伦·凯勒变成盲聋人后仍然坚持不懈地开始求学生涯,把普通人认为苦难的生活过成丰富多彩的童话,并终其一生积极参与慈善活动,她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一书里,以一个身残志坚的柔弱女子的视角,告诫身体健全的人们应珍惜生命,珍惜造物主赐予的一切……就在我生病的这段日子里,我更多地想到了至亲至爱,想到了身边的很多人和事,想起了那些曾以为早该忘怀的恍若经年的过往,也想到了或许会不远的将来即将发生的种种。思虑得越多越发觉人在生病或者面临逆境的时候还能乐观积极、昂扬向上实属不易,因为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着,在停滞,在颓废着,它们在时时刻刻准备缴械投降。虽然说,人生而就有强烈的求生欲望,然而有时候想死去想逃避却比求生和面对要容易得多。
关于死亡,我从不避讳,也曾一度为自己敢于直面生命无常的坦然而自豪。几年前,我曾在《如果我死了》这首诗里写道:“生与死的对话|平静地在晚餐散步时拉开了序幕|我们牵着手聊着家常|我缓缓地告诉他|要是我死了|打开我的QQ空间|把所有诗文整理一下|出成三本书|散文取名叫《凡尘》|诗歌取名《若梦》|小说取名《一念》|署名云茉尔”,“黑夜忽略了他脸上的表情|星子惊奇地向我眨眼|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个会先来临|也许还在熟睡中构想着未来|却只能奔赴天堂里圆梦”,“关于死亡的话题|没有那么神秘和沉重|云淡风清地谈一谈|简单如清理冗杂的琐事|重要的就那么几点|若能放下生命|必然是放下了所有……”
也许,坦然地接受“死亡”远远要比挣扎着“求生”容易得多,“宿命”这个微妙的词汇,让很多意志力薄弱的人为自己的逃避和认命找到了很多借口。任何生物,包括人类,都会有“阴”“阳”周期,它在潜意识里掌控者我们的喜怒哀乐,这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生理现象。但是如果我们在主观上顺其自然,不能有意识地去调整,那么我们生命中的“负能量”是很容易占上风的。有的时候,我们自发地渴望阳光雨露,渴望鲜花和掌声,实际上就是一种自我修正和自我接纳,生命就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当你本身就充满了正能量,有了无限的阳光阴霾就一定会被驱散。尤其是感受了成片的火星花生长开放的过程后,我内心更有了诸多的感慨。
那一天,刚下过一场暴雨,我独自驾车向吾者水库方向驶去,去看看我渴慕已久的火星花,去感受生物间共通的那种青春阳光般的色彩,而这一切有可能稍纵即逝。一路的泥泞,车驶得格外缓慢,此情此景让我忽然想到一段久远的往事,想到当年那个电闪雷鸣的黑夜,两个身影不顾一切地扎进滂沱大雨里,手牵着手想要攥住久违的幸福……也是在这个吾者水库,记忆中的香烟忽明忽暗,吾者湖面的星光闪闪烁烁中,梦想的风景瞬间成了现实中一块撕碎的破布……也是在这个吾者水库,几经折腾平静的湖面已然疲惫沧桑,就是硕大的石子扔进去,也再也无法溅起一丝丝涟漪……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此时此刻,遥望偌大的吾者水库在天地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谁还会记得一段浅薄荒谬的儿女情长,那些琐碎和细小早在光阴的变幻中湮没于茫茫苍穹。有些时候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曾纠结的爱恨情仇不过在一念之间灰飞烟灭,不曾忘记,也再无需记起。又是吾者,数十年不愿来,数十年后却又来了,也许只想说服自己放下执念,让这颗颗粒粒的爱与恨的种子抖落成泥土里的星火,这些细小的消逝也许是曾经的希冀,也许是今日的新生。
此时,刚刚经历过似火骄阳的炙烤,又历经暴风雨蹂躏的火星花,羸弱匍匐的花瓣桀骜不驯地昂首挺胸,她抖落身上的泥泞和露珠,在弯弯的彩虹下挺直起单薄的身子。我知道,最多明天,她们就会恢复元气,无惧风雨,笑傲红尘。单株的火星花瓣像一根根短小的火柴上迅速燃烧的火苗,六瓣抱成一团,炽热,攀援,腾飞……我突然想起毛泽东同志说过的一句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单朵的火星花在这辽阔的原野,不过是“不自量力”的火星子,而当众多的火星花开遍原野的时候,这熊熊燃烧的“火焰”却足以温暖千年寒冰。那些开败了的火星花花瓣耷拉在株茎托萼处,颜色晦暗无华,却是那么安详恬静,我似乎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在焚烧殆尽时化为一缕青烟时的无悔和畅快,清灵飘渺,氤氲的芬芳释放在这无尽的天地间。这是一种匍匐前行的姿态,也是一种曾经为青春和生命争取过奋斗过的问心无愧的姿态,只有读得懂她的人,才能像品读一部经典那样品味她深藏的精华和香魂。
此刻,我的眼前有千万枝盛开的火星花,有千万枝枯萎的火星花,还有千万枝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她们紧紧相依汇成一片火红的海洋,一条书写着“生命”两个庄严的大字的滚滚洪流。我知道,无论她们怎样地前仆后继激情地释放生命之娇艳,最终也会沉寂在这浩渺的苍穹下。然而,在下一个轮回里,这些火红的、灿烂的,有关生命和爱的颜色,还会继续复苏,生长,蓬勃,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