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桃花催促春天,还是香椿邀约春天。我只知道桃花艳丽,胭脂水粉,春天的明媚全靠她。而香椿紫气枝头,香味扑鼻。开往春天的列车上少不了椿芽的粉墨登场,时而佐料,时而主料。
其实,从我第一眼看到世界的那一刻起,就见惯了房前屋后那些挺拔参天的椿树。这七八棵椿树把我家的房子包围得严严实实,一开门就看见椿树,一上楼也看见椿树,一呼吸就闻到椿味,房顶瓦片上堆积着不少的椿树残叶,有时揩屁股时也会抓一把椿叶就地解决。椿树根还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根从房子石脚缝里窜进家中,在阴暗角落的墙脚暗暗生长,我不知道是要爱它,还是恨它,只感到它的生命力真是“无孔不入”。
当云岭高原彝家山寨迎来第一碰谷雨后,初春的香椿芽,翠绿水灵、鲜嫩喷香。千万朵绛紫色的香椿竞相争艳,把整个山寨点缀得格外绚丽,就像一位俏丽的彝家少女,专为悦己者而容。人们摘来香椿迎接着春天的餐桌,鲜嫩的香椿芽用开水轻轻一焯,放上特制的佐料,顿时香味扑鼻。把焯过的香椿芽切碎,拌上蛋清儿在油锅里翻上几个跟斗,煎成金黄、淡绿相间的香椿炒鸡蛋,既好看又美味。为了长期保存,还可以腌制慢慢享用。
清明时节的香椿心事满满,树枝上那一朵朵绛紫色的香椿犹如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撩拨了多少农家人的目光,也弥漫了多少人的味蕾,更让城里的商家垂涎三尺。香椿成了清明节时先祖墓碑前的上等祭品,更让远在他乡的游子每每念及香椿,都会有一股“椿味”乡愁乡恋。
椿树不像松树那样笔直好看建屋,而是弯几古扭,从来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又呈墨黑色,但弯得苍劲有力,即使树皮裂开了也不会折断,给人一种不屈的形象。它不像柳树那样下垂,而是向上生长,令人感到一种执拗的力量所在,它给贫瘠的山寨带来阴凉。椿树材质是做水桶、做三弦桶极好的材质,更是城里人们放到梁上避邪驱鬼的“镇房宝”。
当年曹操亲自把故乡的香椿送给了汉献帝。从此,香椿就成了贡品。香椿之美征服的何止曹操和汉献帝!到了唐朝,每逢谷雨前后,就有快马自亳州出发,驮着一驮驮香椿,一路飞奔,送往长安。突然想起杜牧那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也许送去的不仅是荔枝,而且还有鲜嫩的香椿。
几十年来,我蜗居于小城谋得一个饭碗。布谷鸟叫了,老家的亲人都会送鲜嫩的椿芽给我,随时让我感到浓浓的乡情,感受到亲人的牵挂。所以,我从来不知道香椿的市价,只知道香椿的美味和十足的“亲人味”儿。几十年来,无情的岁月拔掉了我的黑发又插上了银发,还掘深了我脸上的皱纹,一个个老年斑不客气地爬上了我的额头。真是岁月如刀,人生如水,一去不返,我房前屋后的椿树走到生命的尽头,无情的斧子夺去了它们的未来。当我在享受大自然的赐予而品尝香椿美味时,我不也在咀嚼人生的酸甜苦辣,感悟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一棵棵椿树为山寨人奉献了自己青春年华,老了空了,就让出位置给小椿树生长,自己也就变成了盛水的木桶,变成了彝家人的三弦桶,以另一种存在方式延伸着自己的生命。成不了材的送进火塘,燃烧自己,温暖别人。原来,生物也是这样,用牺牲自己换来后人的成长,这是生命的一种牺牲,也是一种获得,更是一种延伸。
村里的椿树、桃树、核桃树,田野的竹林、麻栎、棕榈林,漫山遍野的杜鹃、松柏、水冬瓜,一簇簇,一片片,遮天蔽日,各种绿色的树叶在空中挤挤挨挨,层层地叠着,密密地漫着,像翻开的书卷,像堆积的绿云,像大海的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