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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发布日期:2017-02-13 浏览次数: 【 字号:
父亲嗜酒,我们哥仨亦嗜酒。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叫传承。传承不算错误。
我于家里排行老二,上有兄长下有弟弟,是一个“睡在中间”的人,不用害怕,颇幸福。作家各有各的文风,我们哥仨亦各有各的“酒风”。我们哥仨的“酒风”截然不同,十分迥异:兄长喜欢喝猛酒,醉的快,醉了就唱那首他每次醉都反复唱的苗族山歌;我要吃饱饭才喝酒,醉的慢;弟弟喝醉会骂人,故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兄长的酒风使他无意中成为村里的笑料,谁要是闷闷不乐或碰到什么麻烦事不愉快,看见兄长醉酒反复唱那首苗族山歌,便会捧腹大笑,于是烦恼便顷刻之间烟消云散;我喝醉更热情,化解了村里几个蟊贼之间与我之间的冤仇——我的善良和气量征服了他们的野性;弟弟的酒风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他的诚信度荡然无存,村里的人都痛恨他。
那一年,村里一户人家娶亲,跟兄长在一起喝酒的人的酒还有大半碗,兄长的酒便喝干了。兄长嚷着倒酒,其他人不同意,说他们的酒还多着呢,最后那些人请来负责斟酒的人给兄长一个人倒酒。那个斟酒人滴酒不沾,足智多谋,每次只倒有一个五分镍币大的一点儿给兄长,兄长一怒之下连续干了十个“五分镍币”,醉了,唱起了那首苗族山歌:牛要死来犁要断,我爱你我说了算不算?你不是山上那株最美的小草,我却是圈里那只最肥壮的羊。兄长反反复复唱了几十遍,全村50多个女人围过来看热闹,个个都笑出眼泪。嫂子性情温和,也跟着大伙儿笑,没骂兄长半句,给足兄长面子。最后,瘦弱矮小的嫂子把兄长背到家里,扶上床,半夜时兄长吐了嫂子一身,嫂子还是笑嘻嘻的。次日,嫂子对我说:“我最怕我男人醉死了我没有男人!”我走进兄长家,对兄长说:“哥,喝酒要慢慢喝,喝猛容易醉,嫂子怕你醉死!”兄长嘿嘿一笑,喷着一大股酒气说:“喝酒的和不喝酒的,还不知道是谁先死呢!”后来,兄长患上肠瘘、肾结石、眼疾等疾病,骨瘦如柴,上山打柴抡不起柴刀,下地干活抬不动锄头,无奈之下戒了酒。说来也怪,兄长戒酒后竟神奇般地壮实起来了,劲儿亦增大了不少,耕一天地不休息一下。兄长动情地对我说,酒,能使人尽早衰老和死亡!此刻,一字不识的兄长竟有这般悟性,令我叹服!
我以兄长为表率亦戒了酒。我还连烟都戒了呢。戒了烟酒后,我的肺气清爽了,不再咳嗽了,面庞亦红润起来了,变成了一个“老帅哥”,表嫂每次碰到我都嬉皮笑脸地问我吃了啥神药了呀,干吗越活越年轻?
弟弟常跟村里那几个麻风病人在一起喝酒,最后亦变成了麻风病人,远走他乡,20年多来杳无音信,父母故去时他都没回来奔丧,是活还是死,我不得而知,我只在梦里碰到过他几次。梦里,他的脸色十分惨白,看得出来,他尚未离开引诱、暗示和淹没。
如今,看见了酒,我和兄长已不再欣喜若狂,而是淡然处之。我们深知,酒,是另一种能融化我们的肉体和灵魂的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