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弥勒城西边十二道弯的龙潭坡,就进入了百里彝山的腹心地带。
裸露的岩石和灌木丛相间的山峦构成了独特的风景,窗外匆匆掠过的一个个彝家山寨掩映在翠竹密林中。随着山里交通条件逐年改善,我每年几次往返于家乡和县城,每当在路边停车步上山岗,山风传来悠悠竹笛声,把我引入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聆听来自田野,或草山,或森林的声声竹笛。
这笛声唤起了我一些什么,比如童年,比如爱情,又比如人生。我上学那几年,常常在村口红椿树上的喇叭里悠扬的笛声中自然醒来,声音清脆、婉转、悠扬、仿佛一道闪光掠过草尖露水的晶莹,又似山间清流自山上潺潺流下。我疑心是《阿诗玛》里的阿黑哥站在山头上吹的。当我背着书包快乐的奔跑在山间小道上,已经是钟声、笛声、百鸟歌唱声汇响成清晨的交响乐了,这一切唤醒了我懵懵懂懂的童年梦想。
故乡林多地少,草场也少,假期放牛要到很远的山那边。我们带了自制的竹笛,充小青年的派头,打发无忧无虑的日子。每次路过大风丫口,我把笛孔对着风来的方向,笛子呜噜呜噜被风吹响,声音单调却很清晰,因觉着好玩,总待牛群下山不见了踪影,方才收回笛子匆匆追赶牛群。现在想来,那纯自然的山野的风笛,声音多么清纯美妙,好像能穿越时空回到远古。我们放牛更多是游戏童年,有时太投入于玩乐,不知不觉不晓得牛群到了什么方向。大家拿出竹笛嘀哩嘀哩吹响一阵不成曲调的笛声。说来奇怪,牛群好像听懂笛声的召唤,在远处的山谷里哞哞几声回应,不一会儿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范围。有个小伙伴笛子吹得特好,能骑在飞奔的马上吹,马儿跑得欢,笛声越响亮,把我们其他小伙伴都看醉了,他也就更多承担了巡视吆喝牛群的任务。
平常也学大人做笛子,极普通的一段竹子,打通竹节,烧红一根筷头粗的铁线,比划着在竹子上嗞嗞烙几个眼就做成了。好不容易做出一支能吹得响的,我们很是爱不释手了。还去篾匠爷爷那儿弄点笛膜,他积存了不少笛膜,是剖开杯口粗的竹子时附着在内壁的那层薄膜。贴了膜的笛音颤悠悠的,仿佛被风吹皱了的一湖春水。阵阵笛声,凝聚不少我们孩提时情同手足的友谊,我虽吹不出优美的旋律,却能分享到儿时伙伴美好的笛声,童年的无忧便洋溢在欢乐的笛声里了。
山寨夜晚的笛声更带来无尽欢乐。那时是生产队年代,社员们在秋收后的农闲夜晚自编自演文艺节目,竹笛伴舞《扬鞭摧马送粮忙》表演的是喜迎丰收喜送公粮的欢腾景象,只见吹笛的人鼓起腮帮运足丹田好像很用力的样子,随着手指的一捏一放,美妙欢快的旋律像自由飞翔的小精灵从指间流淌出来。仿佛一切都还是昨夜山寨篝火边简朴的演出,歌名和曲调至今我依然记得真切,影像一般暖暖地偎依在记忆的怀里。之所以记忆深刻,大约因为演出的是送粮的歌舞,吹奏的是送粮的笛声,刚好晒谷场上又堆得小山似的公粮,晚上收拢来白天摊开晒,弥漫的五谷芳香扑鼻而来,伴着悠扬笛声在山寨的夜空传得很远很远。
最热闹的笛声当然是阿细跳月的时候。逢年过节或喜庆日子,村头那几间青年人居住的木楞房阵阵笛声响彻云霄,那是在呼朋引伴,邀约大家在这美好的日子一起去跳乐。人们聚集得差不多,就开始向跳月场方向出发。跳月是青年人的事,但我们一班小孩也浩浩荡荡跟了去,只是不像放牛一样带上竹笛,因为我们心思全不在观看跳乐,也无意欣赏别个村的小姑娘打扮得怎样花枝招展,只在乎有没有人叫卖“丁丁糖,丁丁糖,小孩吃了不想娘……”的麦芽糖。每逢跳月的节日,我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早已赖着脸皮从父母手中要到一毛两毛钱,那比喝了蜜还甜蜜了。跳月散场回家的路上,我嚼着丁丁糖,看到一棵棵大青树下,那些大哥哥们人手一支短笛,跟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两两相对不知在倾诉什么。
许多年后,我在远离大自然的城市一角,偶尔在睡梦中听到来自故乡的竹笛声,便感觉格外的甜蜜和幸福了。每天清晨从车马喧嚣中醒来,然后遥望西山,晨曦中的百里彝山仿佛有谁甩动一条长长的金线似的起伏,我的思绪早已飞翔在故乡的山冈、竹林、荞麦地了。今次一趟故乡之行,胸中那些尘封着的以为早已荒芜了的情愫,竟然不经意地舒展开来,无尽的乡愁融入故乡悠远而又亲切的竹笛声里。
春风唤醒了晨雾中的西山一样,竹笛声声唤醒了我沉睡的心灵,唤起了我对故乡的深深眷恋。漫漫人生旅途,悠悠笛声相伴,怎不令我一次次梦回故乡,一遍遍想望彝山,让我一度浮躁的心绪沉寂下来,静静品味生活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