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活上的事情真多,多得让人很少有闲歇的时候。特别是当人想把庄稼种到最好的时候,那活计就更多了。
父亲和弟弟一家住在虹溪老家——位于虹溪坝子东边半山上的一个山村。
家中耕种的土地,承包的和自垦的大概有三四十亩。大部分土地,让弟弟种植了葡萄、核桃、玉米、小麦等作物。
弟弟在家中养了成群的牛、猪、鸡等畜禽,还栽种了十多亩葡萄,两个侄子到外地上学,家中只有父母和弟弟夫妻四人。
一亩园十亩田。种葡萄是园艺栽培,很费工,施肥修剪占用了一家人很多时间,还得经常请工帮忙。
父亲则在所有有水源浇灌的地块上,栽种蔬菜。
父亲的菜地几乎没有休闲的时候。当了一辈子农民,对于种菜,什么时候该栽什么,就像他额头的绉纹一样铭刻在他的心头。
虽然已是接近八十的年纪,无论阴晴下雨,父亲依然每天都要下地。
父亲栽培的各种蔬菜,除了满足一家人的消费,还有大部分运到集市上出售。甚至亲朋乡邻操办婚丧建房等宴请亲朋的事,父亲栽的菜也常常能吸引他们就近取材。
父亲下地,为菜地松土施肥,浇水除草,整理排灌水沟,泥水、汗水经常弄得满身可见。因此,回到家,父亲第一件事就是在水龙头前放一盆水洗去腿脚上的泥,脸上的汗。
生活水平提高,虽然在偏僻农村,家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洗脸毛巾。父亲的洗脸毛巾,是一块那种又窄又短的儿童毛巾,不知用了多少年了,巾面那些毛已经脱落,看上去更像一块陈旧的布片。
“爸,您这块毛巾不能用了,该换块新的了。”
“不破不损的,再用用。”
“不能用了,正常的毛巾一般只用三个月就要换新的,您这用了几年了?!我给您买了新的,您用它。”
“哪有那么讲究。”
“不是讲究,是卫生保健常识的要求。”
“好,你放着,我以后用。”
回到家中,我常与父亲有这样的对话。
父亲收下了我的新毛巾,并用它洗了一次脸。
那块陈旧得如同布片的毛巾被我挂到庭院的果树枝桠上。
数月后,我再次回到山村家中,发现父亲还是用那块已经被我弃挂到果树枝桠上的毛巾完成一天数次的洗脸,那块新毛巾则被他收藏在衣柜中。
见我们回到家,父亲把它取出来给我们使用。我无奈地一声长叹,只好用在书刊上学到的毛巾去旧复新的方法,把父亲母亲的毛巾,放到加了盐和洗衣粉的锅中沸煮。这成了我每次回到山村必做的事情。
山村缺水,父母和乡亲们长年的生活饮用水最先是分布在山村周边的泉水或井水,后来是建在庭院中的水窖水,所有人家都没有供人洗浴的设备。男男女女的洗澡是在村子东边的池塘中完成的,有条件的人偶尔也会到县城边上的温泉里洗澡,但那是很多乡亲多年才可能有一次的享受。
记忆中,父亲每天早早起来,洗漱一次,下地劳动,正午回来,洗一次,晚上睡觉前再一次。父亲很少有时间到池塘中洗澡。他的洗澡,经常是在野外劳动的间歇中完成的,父亲经常随身携带毛巾和肥皂,下地劳动,父亲会在正午时候,从田野中的水塘或水井中汲水完成洗澡,赶着牛马到后山放牧,他的洗澡则在山谷中的溪泉中完成。后来家中虽然安装了太阳能热水洗澡的设备,但父亲在野外洗澡的习惯却一直坚持着。
也正因为这样,年过花甲的父亲很少生病。在山村中不但每天下地劳动,而且还担任了村中老年协会的负责人之一。遇到村中有老年人辞世和每年的敬老节,他都成了比所有人忙碌的人,采购慰问老人和招集老人聚餐的物资,为辞世老人开追悼会,致悼词……忙得家也很少回来。
父亲还会厨艺,多年前,乡亲们的婚丧建房宴请,父亲常是操刀烹饪的厨师。
做上面这些事,按山村的习俗,东家会在完事的时候给父亲等帮忙的人赠送一些礼物,其中就有一块洗脸毛巾。
端午节回到家中,我在为父母收拾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衣柜中,父亲整齐摆放的新毛巾,竟有十二块之多。
唉,这老人,放着这么多新毛巾不用,却把那块窄小的儿童毛巾用了这么多年也舍不得换掉,弄不懂。
我不再劝父亲更换洗脸毛巾,只是再一次把那块用了多年脱净了毛如陈旧布片一样的儿童毛巾再一次沸煮消毒,留给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