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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磙子情结

文章来源: 发布日期:2016-06-29 浏览次数: 【 字号:

   踏着春天的琴弦,我来到村子北面的坡顶,一片不太宽敞而平整的场院上,一大个老态龙钟的大石磙子像位风烛残年、眉目慈善的老妇人,蒙着岁月的尘埃,斑驳破败,静静地安卧在杂草丛中,似睡非睡,聆听着山寨娃娃点燃的鞭炮声,欣赏着农家屋顶的枭枭炊烟。它在默默叹息,默默呻吟,默默哭泣。

  我站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山坡上,望着这曾经风光无限的石磙子,未免有些惆怅,有些凄凉,有些失落,有些伤感。石磙子历经几千年的风吹日晒雨淋,见证山寨变迁,见证历史风云,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而被人遗弃,如今垂垂老矣,风光不再。

  爷爷的爷爷也不知道是哪位先祖发明石磙子帮人碾麦子。但,先祖的儿子的儿子却知道云岭高原的乡村离不开石磙子的辛勤劳作。几千年来,高寒山区延续着不老的石磙子情结,村村寨寨都在招风的地方特设碾麦子的场院,每逢麦收时节,风华正茂的石磙子用自己百把公斤的身躯扮演着主角,不停地前行,不停地滚动,不停地碾压。它与左右两边枥木做的形似方块的橛,牢牢固定着牛拉的铁链子,沿着圆形的场院不断行进。石磙子滚动时木架子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天籁之音,显得那么悠久,那么沉重,仿佛横贯在悠远的岁月,像一首亘古不息的歌谣。石磙子把铺在场院上成捆成捆、成堆成堆像小山一样的麦子碾开见麦粒。男人们围着场院,使劲挥舞着手中的梿枷,既像杂技演员手中的道具,又像艺术体操表演者手中的木棒,更像古战场上的武器,娴熟而优美的动作一起一落,时而捣,时而砍,时而切,时而掀,时而捶。女人们凭着一双双巧手,连忙把麦草捆好堆到场院边。有时,调皮的小孩跑来捣乱,大人连哄带骗甚至一个巴掌过去,孩子们还是嘻嘻哈哈在场院边玩耍嬉闹。

  场院上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不论是在石磙子旁劳作的大人,还是场院上玩耍的小孩,显得那么愉悦、那么快乐。场院变成了乡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石磙子以自己滚圆的姿势给农家带来丰收,带来幸福,带来欢乐。

  在铺满麦子的场院上,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拿着一根小棍子跟着牛拉动石磙子,大声喊着“嘞—嘞—嘞—”(彝语即滚动滚动),牛不听话时用棍子轻轻的教训一下。石磙子沿着场院不停地滚动时,麦粒偶尔会碾飞到场院外面,我赶紧捡回来放到场院上粒粒归仓。

  石磙子不但滚动了山寨的岁月,而且还把自己硕大的身躯也滚得越来越小。蹉跎的岁月把石匠凿下的条纹,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磨浅了。岁月就像一条河,流淌着人间的苦与乐,流淌着人间的恨与爱,流淌着人间的悲与欢,流淌着人间的哭与笑。一天一天的日子就这样静静地流过,短短的流成长长的河,流着流着,苦流失了,恨流失了,悲流失了,哭流失了,只剩下了甜,剩下了爱,剩下了欢,剩下了笑。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随着乡村生产、生活条件的改善,各种打麦机代替了石磙子,乡村只好蕴藏着一种浓厚的乡土情结,一种远去的风景。

  石磙子记录了中国农村由贫穷走向富裕的变化历程,在农家人心中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记忆。石磙子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不知是我习惯使然,还是情感使然,总是认为只有石磙子碾出来的麦子才是世界上最原生态、最精良的粮食。偶尔粘点灰尘,但,这种农家饭绝对是城里人朝思暮想的美味,更何况,里面蕴含着多少浓厚的乡土情结。

  石磙子,让我深深地体味它的沧桑、厚重和遥远,让我无限眷恋它曾经的红火、丰收和乐趣。石磙子,不仅是作为一种乡村文化延续了传统的生活习俗和生存方式,而且又折射出山寨人文历史发展进程。因为,彝家人的悲欢离合让石磙子听过、见过、碾过。它虽然无法用言语来与那些勤劳的乡亲们交流,但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滚动给彝家人带来了说不完的启示。日出日落,月盈月亏,它默默记下的日子在身边扩散开来,使后人的步履迈得更加坚定。

  山寨的祖祖辈辈天天挂着自己的牛马牲口,天天挂着自己的儿女儿孙,天天挂着自己的土地,在石磙子的滚动下,一粒粒麦子颗粒入户,填饱肚子,扶老携幼,生儿育女。牛拉着石磙子,也拉着苦难的岁月,也拉着全家老小,最终拉来了自己的幸福。我目睹过父辈的艰辛与不易,也目睹过父辈的欢乐与幸福。所幸的是,我在石磙子旁边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愿景,不仅是好山好水,更应有心灵之润泽。石磙子对我来说,不是乡愁胜似乡愁,别有一种困惑在心头。也许,我心中始终有一个石磙子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