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回家给母亲上坟。晚饭前,趁着大家在做饭,就偷懒带上女儿到村前的溪沟旁溜哒。村东头的溪沟已不是儿时的土沟,被支砌成三面光滑的水渠,往日沟边杨柳依依、百花盛开的景象已不复存在;上方两面环山汇集水源的土坝已改造成一个小(二)型的水库,沟边的部分村民还用石头作田埂,生怕别人铲埂草时把自己的田埂铲薄了。
不由得回想起小时候拾田螺的往事。清明前后,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经过冬眠的田螺开始在傍晚时分从潜伏的泥土层中爬出来,到沟渠阴凉处觅食、产卵、生长。放学之余,小伙伴们便邀约而至,脱下胶鞋,扔下书包,卷起裤脚,嘻嘻哈哈、热热闹闹跃入沟中,潮湿的泥土软绵绵地触摸脚底,清凉的溪流沁入肌肤,上课时的繁琐与疲倦顿时烟消云散。溪沟自东向南,蜿蜒三里多,由于沟泥和水仅深40公分左右,水流清澈,逆流而上,田螺也一目了然。看得见的田螺,基本单独出行,或两个叠加在一起,也许是爱侣。成群的田螺常藏在石头缝里,可五指合并将吸附在石头上的田螺抓入掌心,扔到沟壑上,运气好的时候,一把可捉到五六个小田螺。有的田螺喜欢窝藏在水草里,肉眼难以发现,得用手摸,有时一摸一把,偶尔也会摸出一条黄鳝来,让大家惊喜不已。夜幕降临,大家便三三两两用荷叶包着胜利果实,怀着暖融融的心情凯旋回家。拾田螺是有讲究的,在夏、秋高温季节,田螺出来乘凉、觅食,要选择在清晨、夜间于水体中旋转的竹枝、草棵上拣拾,动作要迅速,防止田螺作出反应,收缩身体,落入溪流深处;冬、春季田螺出来取暖,则选择晴天的中午拣拾,此时田螺往往会在溪底的泥土上留下一条宽一分左右的光滑爬迹,沿着轨迹,很快就能捉到田螺。还因为伙伴们都知道田螺怕光怕雨、怕热怕冷、喜阴喜凉的习性,大家就很容易地捉到这些水中“大家闺秀”。
那时刚包产到户,大人们干劲十足,经常是早出晚归。由于物资匮乏,鲜美的田螺肉可为家人打打牙祭、开开荤,能吃到田螺大餐,父母也不会责备我不做家务,往往还夸奖说:“咱们家小龙长大了,会做事了”,听到后一整晚心里都美滋滋的。田螺捡回来了,放在清水里养一天一夜,撒下少许盐更佳,让它们吐净泥沙和螺仔,次日晚上便可炒食。首先要把田螺放进锅里煮一会儿捞出来,剔除螺帽,然后把油烧热,晾去水渍的田螺就可以倒进锅里爆炒了。炒时放上辣椒、葱或蒜、豆豉、薄荷等调味料品,刚出锅的田螺散发着清香,让人垂涎三尺。早在《本草纲目》中就有记载:“螺利湿热,治黄疸;捣烂贴脐,引热下行,止噤口痢,下水气淋闭;取水搽痔疮胡臭,烧研治瘰疬癣疮。”
二叔吃田螺简直像一场表演,在大家都吃了两三个田螺后,他会常叹一声:“今天活计干得好累啊!”然后就将剩下的半碗田螺拉到自己面前,握着筷子的右手,快捷地从碗里夹起一颗田螺,反转一下,倒干汤汁,左手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螺臀,送至嘴唇,屏住呼吸,用力一吸,发出 “嘁”的一声,螺体反弹进嘴,上下磨牙发出“啧啧”咀嚼声,然后“嘚”地喝一口老白干酒,“啪”一声把螺壳扔到桌底。一柱烟时间,半碗田螺便一扫而光。晚上,和着月光坐在四合院的石榴树下,母亲给我们姐弟三人讲田螺产仔的故事。母亲说,每年春夏之交,田螺肚里有了小宝宝,到了秋天,螺母要产小宝宝时,必须将全身的肉体脱出硬壳,才能将接近尾部器官中的小田螺生产出来。当它脱壳生产时,一旦碰到风吹水流,将空螺壳冲走,生产后的田螺妈妈就无法回归到壳里而死去。她还把一个空螺壳放到我的掌心里,在月光的照耀下,母亲的泪水顺着脸颊悄然而下,发出一点点晶莹的光芒。后来我才得知,母亲那时已患绝症八个月了,两个月后,母亲便永远离开了我们姐弟三人,被埋到水渠发源地的南边。
“老爸,你不是说田螺是你小时候的‘山珍海味’吗?我们也下沟去抓田螺吧,炒田螺下饭。”我与女儿脱下鞋子,迈入到刚过脚跟的沟渠里,踩着沟底冰凉的水泥地板,沿沟尾一直到坝埂的出水口,艰难行走了近二里,在水中摸了一个多小时,累得腰酸背痛,偶尔在长有水生植物的地方摸到一二个田螺,女儿拿到手里,一路欢呼雀跃、爱不释手。我看看女儿手中的田螺,比我小时候拾的野生田螺壳厚、肥大,颜色偏淡,嘴盖较光滑。近几年来,由于乡亲们大量使用化肥、农药,连灌溉农田的主沟渠都受到了污染,导致田螺越来越稀少,不像刚包产到户时什么时候想吃田螺便可随心所欲了。
返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拾田螺承载了我童年岁月的美好时光,烙上了儿时的深深记忆,现在的我虽已成为日新月异的城市中一员,尽管住在十二层的钢筋混凝土电梯房里,窗户上还安装了防盗笼;尽管城里的月光与我小时候拾田螺时照下的月光是一样,但自己身上这一层乡村的田螺壳至少还没有完全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