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高寒山区的弥勒西山是我的故乡。荞麦扬花的时节,一坡一坡的荞麦地像白云朵飘在山里。我在荞麦地放轻脚步,伴着蝶恋蜂飞,吟诵宋代王禹偁的《村行》里“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的诗句,仿佛踏着轻盈洁白的云端,山野清风和着荞香缓缓流过我心田。
印象中荞麦一点不起眼,它没有玉米和高粱的高大植株,没有大米和小麦的珠圆玉润,打下的种粒又细又小歪瓜裂枣的样儿,磨成面蒸出饭还有一点点苦味,难怪荞麦也叫苦荞了。不是饥荒年月,我们到底想不起家里有没有荞麦。荞麦播种很随意,不像播种玉米需要选种备种,挑个吉日下地开犁,煮长长的猪尾巴以示秋天丰收。种荞麦没那么多讲究,收了洋芋的地,拔了萝卜的坑,烧过火土的新垦地,甚至贫瘠得寸草不生的石头夹缝,抓一把荞籽撒了,就能落地生根。记得只有新垦地舍得连片种荞麦,播撒荞麦是精细活儿,大多是妇女们干,只见她们手一扬,荞麦籽从手中飞了出去,像天女散花,沙沙沙地落在大地上。地边成百上千的山麻雀打着主意,一番番从树上飞落下来啄食荞种。这边有人吆喝就飞到那边去,那头有人驱赶又飞回这边落。
一两场秋雨过后,荞麦苗争先恐后钻出土壤,远远看去,仿佛铺着绿色的毛毯似的,密密的连成一片。没几天荞麦就长出绿叶,既鲜嫩又肥厚,我们采了荞叶当菜吃,沸水里随便一煮,放点盐巴和火烧辣椒,荞叶就特别香甜可口。直到荞麦花开,我们才不到地里走动了,大人说荞花开了要让它静心成长,碰落了花朵就不会结荞籽,也就吃不成荞麦粑粑蘸蜂蜜了。荞麦生长期短,花期就更是美丽而短暂。荞麦开花时像千树万树矮矮的梨花盛开,又似白雪铺满大地,秋风过处简直成了飘满雪花的海洋,起伏着波浪,涌动着激情,荡漾着略带苦味儿的清香。我总觉得要是没有荞麦花开,一幅乡村生活画卷定然是单调的,更别说五彩缤纷了。秋天的早晨西山往往多雾,荞麦花蕊花萼花瓣都滴着露水,晶莹剔透美得让人沉醉。太阳出来后雾气升腾,变成白云从山脚袅袅升腾,悠悠飘过荞麦地,分不清哪一片是天上的云,哪一片是地上的荞麦花,天上人间浑然一体,令人如临仙境。一坡坡荞麦花开得绚烂壮观,带给我们沉甸甸的丰收的希望。
短暂的花期一过,细细密密的小铃铛一样的荞麦粒挂满了枝头。放学后我们借口打猪食,探望守荞麦地的老爷爷的窝棚,老爷爷讲故事给我们听,还把他打到的山麻雀分许多给我们。我们盼着荞麦快点成熟才好,果然荞麦茎秆开始由紫红变得黑红,渐渐的颗粒饱满成熟了。再怎么不起眼,毕竟也是五谷杂粮,收获的日子人们割荞麦打荞麦一气呵成。荞麦是晚秋成熟的作物,等从队里分好拿回到家,粮仓早没了它们的位置。但荞麦籽收储起来却很简单,因为产量低,种一坡荞麦打不下多少粮,我们家分到的也就三五拾斤,找个麻布口袋或大一点的瓮就装下了,静静地置放在粮仓的角落,谁也无暇再顾及它。年底清仓打扫,母亲说这有一袋什么东西,我们才想起是秋后分到的一袋荞麦。还说要么拿点出来做荞粑粑,要么全部留做明年的种。无论怎样我们都没有意见。
平常不起眼的苦荞麦在饥荒年月显出它的精贵。有一年春旱,人们看着旱死在地里的禾苗和种子,先是绝望,然后把希望寄托在荞麦上。补种荞麦成了人们生产自救的一大法宝。从补种到收割,大约两个月时间。为了让家里顺利度过可能提前到来的饥荒,母亲做玉米饭时开始掺了苦荞面,玉米荞麦疙瘩饭盛在碗里,绽放出原野的芳香,吃起来却苦得像药。殊不知,苦荞麦还真有保健养生功效,苦荞之所以苦才是它的真正价值所在。
金秋沉甸甸的苦荞果实,孕育于绚丽如青春的花季。哪怕花期短、植株矮小、籽粒歪瓜裂枣,它也会绽放出令人着迷的芬芳花朵,结满累累硕果。望着云雾缠绕的百里彝山时隐时现的荞麦地,我仿佛趟着荞麦扬花的节令放开歌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