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 注册
  • 文化群艺

河谷钟声

文章来源:弥勒报 发布日期:2018-01-11 浏览次数: 【 字号:

  在晃桥河沿岸方圆十里的村落,很长一段时间,几乎都用钟声来向社员们发布出工、收工和开会的号令,在树枝上挂一块锈迹斑斑的犁铧,要不就是挂一个拖拉机的破齿轮当钟敲,用钟声指挥、调度着社员。晃桥河两岸村子稠密,村与村之间最近的只隔着几垄田块或是一溜草堆要不就是麦垛,炊烟、饭菜香和鸡鸣狗吠声交织重合。大多数村子开工、收工的钟声总在前后十分钟开始和结束,这些形状、质地不同的破铜烂铁发出的声音,没有人会听混。钟声有的尖锐火爆,像泼妇在骂街;有的高亢深长,像一头养足精气的骡子对天嘶鸣;有的深沉持重,像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者在说话;而有的急促紧迫,像喊人去救火;有的拖泥带水,像一个人在泡透的池塘里移动步子。好像只有一个村坚持吹铁皮哨子发号,这个村虽离我们村不远,那哨声却飘忽、松散,还不如我们脚边草丛里的蟋蟀“唧唧”、“唧唧”的叫声明晰。 

  十村八寨的钟声响起时,整个晃桥河谷就像在微微晃荡,人们都像被装进一个大鼓里。不用说,村村寨寨的钟都是队长敲响的。我们村也敲钟,钟是一个拖拉机的破齿轮,挂在河边一棵大树的枝条上。它发出的声音清亮明快,像磨了一夜的刀子,再疲累的人一听到,就会浑身一激灵,猛地打起精神。老队长敲钟的时候,我们一群孩子总会跟着去看热闹。他常常大步走到河边,却慢腾腾地走到树下,举起锄头,若有所思地停十几秒钟,才断然敲下。我们村的钟声均匀流畅,往往第一声响得正好时,第二下敲下,首尾衔接得天衣无缝。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想不明白,看上去黑不溜秋的东西,老队长用锄头碰上去,它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午饭出工,队长敲打它,晚上收工或开会,也敲打它。老队长当了二十几年队长也敲了二十几年钟。钟响后,社员们很快聚集到大青树下,听候安排田地里的活计。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在钟声中走远又走近。新任队长钱明敲了不到一年钟,我们的村土地承包到户,就不用敲钟派活儿了。村里要宣传计划生育政策或是收提留款,催交公粮,村里有人家要办红白喜事请帮忙的人等,村长就打开了刚接通的电喇叭。 

  这年仲夏,我的好伙伴宝贵的哥哥从部队回村探亲,亲朋好友都聚在他家喝酒,我也厚着脸皮到他家蹭饭。人们猜拳行令间,忽然,他竖起耳朵:“你们听,这么晚了,还敲钟。村里难道要开会?几年不听,这钟声怪好听的。”喧闹的屋子里一下死静下来,大人小孩都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 

  有人对宝贵的哥哥说:“老队长去年死了,村里早就不兴敲钟了。”灯光下,宝贵的哥哥张大嘴巴。 

  事实上,不光宝贵的哥哥,村里用上电喇叭很长一段时日,仍有人不时会听到钟声,有时是在清晨,有时是在黄昏,总之是在往常敲钟的时刻。我也曾不由自主地在各个时段侧耳倾听,但往往除了风吹草动声、流水哗哗声和鸟雀发出的不同啼鸣,什么也没听到。 

  这晚宝贵的哥哥竟又听到了,我吓了一跳。 

  我向宝贵使了个眼色,我们踏着一地如水的月光来到晃桥河边的“敲钟树”旁,这里空无一人,悬挂着的钟在深重的树影下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圆圈,河风吹来,许多树都在摇晃,它却一动不动。这些都是我们眼里寻常不过的事情,我们悻悻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