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您一起看春天

　　1、今年的冬天似乎没有尽头，很冷，很漫长。

　　春天迟迟没有开始。

　　我下班回来，带着一丝冷风进门，看见母亲无精打采地靠在沙发上，着实吃了一惊。平时的这个点，母亲早就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了。

　　母亲说，她胸口闷疼。我对她说，下午带她去看医生。

　　读高一的大儿子放学回来，看到我正在厨房做饭，打趣地说：“妈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让您放下繁忙的工作亲自下厨？！”我说，你婆婆病了。儿子急忙跑到母亲卧室，一会儿又来忧郁地告诉我：“妈，婆婆可能发热了！”

　　母亲没吃饭。

　　下午，我带母亲去医院做了个全面的检查。医生确诊后说，她得了肺炎。

　　最怕打针的母亲乖乖地在医院里输液，我把四岁半的小儿子留在家里睡午觉，原以为一切都交代好了，他会按我说的，乖乖起来穿衣服、看电视。谁知道一下班回来，看到小家伙趴在沙发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不断问我婆婆哪去了？

　　最终，儿子在跟我上班还是跟婆婆打针之间做出了选择，他要陪婆婆去医院打针。

　　母亲打针的这些天，家里乱七八糟的。大儿子感叹道，婆婆生病了，我才感受到，她每天为这个家真的做了很多事……

　　母亲打了好多天的针，病情略见好转。

　　2、公园里人很少。

　　大约今年的春天来得太迟。虽是三月，南方的春天却也还很冷。也许是慵懒的春姑娘还未及梳妆，我们只能耐心地等待她姗姗来迟。

　　“妈妈，那是梅花还是桃花呢？”小儿子随着大儿子的询问声，跑到一株开花的树下，仰着笑脸看啊看的。

　　这棵树零星地散开着几个花骨朵，我说不上它们是刚开放，还是已经谢了。朱红色的花朵在浅灰色的枝桠间闪闪烁烁，像躲迷藏似的显得格外精神。

　　我也和大儿子在想同一个问题：它是冬天的腊梅花呢，还是春天的桃花？

　　母亲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

　　“按节气来说，早就该是春天了。”母亲继续说，往年我总是担心你外婆的身体是熬不过严冬的。

　　“你外婆走了之后，我……”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知道她很失落，或许很怀念那种牵挂外婆的日子。

　　可如今，她连牵挂她母亲的机会都没有了……

　　母亲20岁就成家。远嫁他乡。几年才能见上外婆一面。

　　我们小的时候，家境很艰难，母亲为了节约开支，宁愿寄钱回家，也要多省下些车脚费。或许，也是为了照顾我们分不开身去探望她的母亲。

　　我们长大后，母亲为我们带孩子，鲜有时间回老家。去年年初，外婆病重，我们要送母亲回千里之外的老家看望外婆。刚满四岁的儿子，一连几天都哭哭啼啼，说不让母亲走。

　　母亲竟说不回去了。无论我怎么劝，她都不回去。

　　我一直追问原因。母亲说，自己身子弱，回去几个月，不但不能为表姐分忧还成了她们的累赘。

　　3、我的外婆生了舅舅和我的母亲。舅舅去世多年，一生只有三个女儿。表姐夫入赘，生了一双儿女，外出打工出了意外，英年早逝。表姐为了孩子又招了现在的表姐夫入赘，生下一个儿子。表姐要照顾舅母，又要照顾我的外婆，外加三个孩子。难怪母亲不愿为她再增加负担。

　　虽然我们这些年都寄钱给表姐，可因为没能自己照顾外婆，母亲终究是觉得愧疚。

　　我知道她最想和外婆相处一段时日。

　　这种情况也曾试过。那年母亲回老家住了半年，因水土不服，半年中没有几天是健健康康的。表姐一会儿请人为外婆看病，一会儿又送我的母亲去医院。在边远的山区，凡事都不便，表姐在半年里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种团聚终究是建立在愧疚之上的。

　　因为怕同样的后果发生，母亲忍着思念之苦，一生也没把外婆接来和我们一起住过。

　　我不想因为任何原因让母亲留下一生的遗憾。我请假护送母亲回老家看望病重的外婆。等我们赶回去的时候，母亲终究还是没能和外婆再说上一句话。

　　像蜡像一般的外婆笔直地嵌在棺木里。母亲不敢落泪，怕落在她母亲的棺木里，让外婆来生再受苦。

　　母亲守着外婆，不断地用手抚摸着外婆微翕的嘴。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外婆临终前一定在牵挂她为什么还没到。

　　“听说亲人到了，她会合上嘴的，可为什么不能合上呢？”母亲像在问我，又像在问她的母亲……

　　盖棺的时候，母亲用棉布轻轻放在外婆的头下面，外婆的嘴巴竟奇迹般的合上了。我看见母亲的泪水在眼眶里一直转，一直转。

　　我知道她是不能落泪的，绝对不能！她比谁都清楚，她决不让她的母亲来生再受这种思念儿女的痛苦！

　　外婆的坟砌得特别精致！她的棺木有内棺和外棺，她的坟墓有内层和外层。她就葬在离我表姐家不远的一块高地上。

　　母亲跪在外婆的坟前，前所未有地哭嚎着！

　　一直到晚上，她的嗓子哑了，再也哭不出来了。这期间，无数人跟着失声痛哭。不知道他们是哭这对可怜母女的遭遇，还是哭他们与外婆生前的情分。

　　这期间，没有一个人可以把母亲拉起来。

　　我任由母亲跪着，没想过要把她拉起来，也没想过要劝她止住哭泣。

　　我陪着母亲从白天跪到黑夜。

　　只是，母亲一直哭，我的心一直痛……

　　从那一次后，我几乎没见过母亲的笑容。

　　4、“妈妈！那是桃花吗？”

　　“好美啊！”

　　“妈妈，为我们拍张照吧！”

　　两个儿子的惊呼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一回头，看见一株开满繁花的老桃树下，母亲把头轻轻地枕在大外孙的肩膀上，双手抱着她的小外孙，正等着我用相机记录下这一温情时刻。

　　我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忽然看到母亲脸上闪过一丝久违了的笑容，在一朵朵粉红色的花朵间温馨跃动。

　　一抹暗香，缓缓滑过我的心房，暖暖的，像极了一抹温柔的颜色……

　　“妈，我要永远陪您一起看春天！”

　　一个声音响起，真实而又梦幻。

　　我至今也想不起这句话是我说的，还是我的两个儿子说的。